《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》是作者塔拉的真实成长故事,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向我们讲述了教育的重要性。

助产士

城里外婆以前送给我一本粉色日记本,封面上画着一只焦糖色的泰迪熊,里面记录着母亲第一次带我们去餐厅吃饭的情景。我是这样描述的:“真正的梦幻之地,有菜单和一切。”

再过几分钟我们就要到了,她颤抖的双手将掌握两条生命。直到那一刻,我才明白她所冒的风险。“医院里也死人,”她低语道,紧握方向盘,像幽灵一般,“有时上帝召唤他们回家,任何人都无能为力。但是如果助产士碰上这种事——”她转过身来正对着我说,“只要发生一个失误,你就只能到监狱去看我了。”

奶油色鞋子

母亲脸上挤出一丝苦笑。她想从记忆中找点儿幽默,寻到的却是偏见。

山上的生活给人一种至高无上之感,一种遗世独立,甚至统治之感。在那广阔的空间里,你可以孤身一人几小时畅行无阻,漂浮在松林、灌木和岩石的海洋。那是无边无际的静谧,使人沉静,在它的广袤面前人类显得微不足道。吉恩在这种高山的催眠中长大。一切人类闹剧都仿佛安静下来。

我们明白,母亲家庭的解体就是我们家的开始。两者无法并存,只有一个家能拥有她。

阿帕奇女人

但圣诞节过后,爸爸似乎像泄了气的皮球,整个人垮了。他不再谈什么雪球,然后连话也懒得说了。他的眼神越来越黯淡,最后完全失去了光彩。他走起路来耷拉着肩膀,胳膊软弱无力,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,把他往地面拖。

想起汇而构成人一生的所有决定——人们共同或者独自做出的那些决定,聚合起来,制造了每一桩单独事件。沙粒不可计数,叠压成沉积物,然后成为岩石。

诚实的污垢

泰勒步入了一片虚空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,他也不知道。他无法解释这个信念从何而来,也无法解释它是如何发出明亮的光来穿透那黑暗的不确定。但我一直猜想那来自他脑海中的音乐,来自我们其他人听不到的充满希望的曲调,来自他买三角学书和收藏铅笔屑时一直哼唱的秘密旋律。

大小盾牌

爸爸活在对时间的恐惧中。他感觉时间在他身后紧追不舍。从他不时忧心忡忡地瞥一眼划过天空的太阳,从他焦急地掂量每支管子或每根钢条,我能看出这一点。在爸爸眼里,每一块废品就是它被卖掉换来的钱,扣除整理、切割和送货的时间成本。每一块废铁、每一圈铜管都是一分、一毛或一块钱——如果提取分类的时间超过两秒,利润还要打折扣——他不断地拿这些微薄的利润权衡家里的日常开支。他计算出为了让家里亮亮堂堂、暖暖和和,他必须极其迅速地干活。我从没见过爸爸搬着什么东西放进分类箱;不管站在哪儿,他只是用尽全力,随手抛掷。

也许这是她的一部分自我,不经一番抗争她是不会屈服的。

“人总是希望奇迹发生。”她对我说,“如果能给他们带来希望,让他们相信自己正在好转,他们就什么都信,什么都吃。但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魔法这种东西。营养、锻炼和钻研草药特性,这才是全部。但人们生病受罪时,你说这个他们不接受。”

好奇的种子已经播下,只需时间和厌倦让它成长。有时,当我拆下散热器上的铜,或将第五百块钢扔进分类箱时,我会发觉自己在想象泰勒的学校生活。随着在废料场度过沉闷的每一个小时,我的兴趣愈发强烈,直到有一天,一个奇怪的念头闪现:我应该去上学。

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哭。我还活着。我会没事的。天使们已尽了他们的本分。可我为什么无法停止颤抖呢?

小妓女

日子过得很快,你越害怕某事,时间流逝得越快。

母亲的手指悬停在琴键上。这个停顿变得尴尬;教堂会众不自在地动了动。我想起那些声音,想起它们充满奇异的矛盾——想起它们使音符那样飘浮在空气之上,像暖风一样柔软,但又如此尖锐有力。我去内心深处寻求那些声音——它们就在那里。一切感觉那么自然,就好像我想出了那些声音,我用想的方式唱出了它们。但之前现实从未曾屈服于我的想法。

直觉

我们从未成功;我们的意志力先于它们动摇。有些马一看到马鞍便弓背跃起,也有些马允许人骑在它们背上在畜栏里跑,但就连爷爷也不敢骑它们上山。它们的天性没变。它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情又强大的化身。骑上它们就是放弃自己的立足点,进入它们的领地,冒着一去不回的危险。

不一会儿,他就接受了我们要骑他的要求,接受了自己被骑的命运。他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,在其中,他是别人的所属物。他从没有过野性,所以听不到来自另一个世界大山的狂野召唤——在那里,他既不能被拥有,也不能被人骑。

那些直觉是我的守护神。以前它们救过我,在我骑着跃起的马时多次指导我何时抓紧马鞍,何时避开马蹄的撞击。多年前,当爸爸倾倒废料箱时,也是这些直觉促使我吊在箱上。因为它们比我还清楚,从高处摔下来也比指望爸爸插手强。我这一生中,这些直觉一直在教导我一个道理——只有依靠自己,胜算才更大。

鱼眼睛

我只是因为疼痛而哭泣,我告诉自己,因为手腕疼痛,而不是因为别的。这一刻定义了我对那一晚的记忆,以及之后长达十年之久很多类似的夜晚的记忆。在这样的记忆中,我看到的是一个坚不可摧、像石头一样难以对付的自己。起初我仅仅是让自己相信这一点,直到有一天它变成了现实。然后我才能坦诚地告诉自己,这对我没有影响,他没有影响到我,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影响我。我不明白我的这种正确是多么病态,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掏空了自己。尽管我一直被那晚的后果所困扰,但我误解了最重要的事实:它没有影响我,这本身就是它的影响。

沉默的教堂

泰勒起身要走。“外面有一个世界,塔拉,”他说,“一旦爸爸不再在你耳边灌输他的观点,世界就会看起来大不一样。”

我的双脚已离开土地

我盯着他的脸,看着缠在他额头和耳朵上的绷带,我的怨恨在滴血。接着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想早点儿来。因为我一直害怕自己的感受,害怕如果他死了,我可能会为此高兴。

现在回想起来,我不确定是否是受伤让他有了如此大的改变,但我说服自己,他身上的一切残忍行为都是后来才有的。我可以从这段时期的日记中追溯到演变——一个年轻的女孩在重写她的历史。在她为自己重建的现实中,她哥哥从托盘摔下来之前生活一切如常,没有什么不对劲的。但愿我最好的朋友回来,她写道,他受伤之前,我从没受过伤害。

不再是孩子

我试想这样一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未来。我试想她与父亲见解不同的其他场景。她无视他的劝告,坚持己见。父亲曾教育我,对于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同时存在两种合理的观点:真理只有一个,其他皆是谎言。我跪在地毯上,听着父亲讲话,又像是仔细端详着一个陌生人,觉得二者,既互相吸引,又互相排斥,而我悬在中间。我明白,没有任何未来可以同时容纳他们;没有命运能够同时容忍他和她。我将永远、始终做个孩子,否则我会失去他。

守安息日为圣日

没有一个地方是安静的。我从未在一座城市里待过几个小时,我发现自己无力抵御不断袭来的奇怪噪音。人行道信号的吱喳声,警笛的尖叫声,气闸的嘶嘶声,甚至漫步在人行道上的行人的闲聊声——每一个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。我的耳朵,习惯了山间的寂静,被这些声音折磨得痛苦不堪。

我们的低语,我们的尖叫

承认不确定性,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能,但也意味着你相信你自己。这是一个弱点,但这个弱点中透出一股力量:坚信活在自己的思想中,而不是别人的思想中。我常常在想,那天晚上我写下的最有力的话,是否并非源自愤怒,而是出于怀疑:我不知道。我只是不知道。我从未允许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权:不确定,但拒绝让位于那些声称确定的人。我的一生都活在别人的讲述中。他们的声音铿锵有力,专制而绝对。之前我从未意识到,我的声音也可以与他们的一样有力。

我来自爱达荷州

那个学期我对学习失去了好奇心。好奇心是一种奢侈品,只有经济上有保障的人才有权享有。我的心思被更多迫切的问题占据,比如银行账户的确切余额,欠了谁多少钱,我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能卖上一二十美元。我提交作业,复习备考,但我做这些不是因为对课程真感兴趣,而是出于恐惧——平均成绩稍有下滑,我便会失去奖学金。

迷途的骑士

这时我才开始体会到金钱的最大优势:考虑金钱以外的事情的能力。

假如我是女人

先找出你的能力所在,然后再决定你是谁。

卖花女

回答之前,我思考了片刻。“我能在风中站稳,是因为我不是努力尝试站在风中,”我说,“风就是风。人能受得了地面上的阵阵狂风,所以也能禁得住高空的风。它们没有区别。不同的是头脑中怎么想。”

“我只是站着,”我说,“你们却都降低身体,试图弥补,因为高处让你们害怕。但蹲着走和侧身走并不自然,这样反而让自己变得脆弱。如果能控制住恐慌,这风就不值一提了。”

“决定你是谁的最强大因素来自你的内心。”他说,“斯坦伯格教授说这是《卖花女》。想想那个故事吧,塔拉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如炬,声音洪亮,“她只是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伦敦人。直到她相信自己。那时,她穿什么衣服已经无关紧要了。”

全能上帝之手

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,我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。我是如何在本该保持沉默时开口,却在本该说话时闭上了嘴巴。我们需要的是一场革命,一场自我们童年起就一直扮演的那种古老、脆弱的角色的颠覆。女性需要——埃米莉需要——从托词中解放出来,证明自己是一个人。表达意见,采取行动,蔑视顺从。就像一个父亲一样。

悲剧之后的闹剧

面对现实是痛苦的,她写道,意识到有丑恶的东西存在,而我对此视而不见。

也许吧,她说,但有时我觉得是我们选择了疾病,因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们有益。

读到这句话的那一刻,我似乎度过了漫长的一生,但那并非我真实的生活。我变成了另一个人,记忆中有不一样的童年。当时我不明白这些文字的魔力,现在也不明白。我只知道一点:当母亲告诉我,说她没有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好母亲时,她才第一次成了我的母亲。

过去是一个幽灵,虚无缥缈,没什么影响力。只有未来才有分量。

物理的巫术

尽管这并非我所愿,我还是不想回家。我更喜欢自己选择的家庭,而不是被给予的家庭,所以我在剑桥越开心,我的开心就越因为觉得自己背叛了巴克峰而散发着恶臭。这种感觉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,一种我可以在舌头上品尝、在呼吸中闻到的东西。

事物的本质

但我不相信她的真正原因还是那把刀。多年来,我目睹父亲和哥哥们放倒过很多狗——大多是不肯离开鸡舍的流浪狗。我从没见任何人动过刀子,都是一枪射中狗头或心脏,狗立刻毙命。但肖恩竟然选择一把刀,一把刀刃只比他的拇指大一点点的刀。你会选择这样的刀进行一场杀戮,在猎物的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,感受鲜血从掌心流过:那不是农夫的刀,甚至不是屠夫的刀。它是一把愤怒的刀。

太阳以西

我被城市里游客最多的地方所吸引,这样我就可以加入其中。那是一种狂热的遗忘方式,整个夏天我都在追逐它:在成群的游客中忘记自我,允许自己抹去全部的个性、性格和历史。景点越是有粗鲁的吸引力,我就越被其吸引。

两双挥舞的手臂

我和父亲看着神殿。他看见的是上帝;我看见的是花岗岩。我们面面相觑。他看到一个被诅咒的女人;我看到一个精神错乱的老人,确实因为他的信仰而面容尽毁,却仍得意扬扬。我想起桑丘·潘沙的话:游侠骑士就是一会儿挨揍,一会儿做皇帝。

赐福是一种仁慈。他对我提出的条件与对我姐姐提过的一样。我能想象出,当她意识到能用她与我分享的现实和他的交换,那一定是一种解脱。只付出这么少的代价,她一定很感激。我不能指责她的选择,但在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。我所有的奋斗,我多年来的学习,一直为了让自己得到这样一种特权:见证和体验超越父亲所给予我的更多的真理,并用这些真理构建我自己的思想。我开始相信,评价多种思想、多种历史和多种观点的能力是自我创造力的核心。如果现在让步,我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一次争论。我会失去对自己思想的掌控权。这就是要求我付出的代价,我现在明白了这一点。父亲想从我身上驱逐的不是恶魔,而是我自己。

家庭

我已经建立了新生活,这是一种幸福的生活,但我感到一种超越家庭的失落感。我失去了巴克峰,不是主动离开,而是默默离开。我退缩了,逃离到大洋彼岸,让父亲为我讲述我的故事,向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下关于我的定论。我退让了太多的土地——不仅仅是那座山,还有我们共同历史的整个领域。

守望野牛

他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的老人,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不知所措。

我想回应她的祈祷——我距离大山仅有十英里——但我知道,一旦走进那扇门,将有什么心照不宣的协定等着我。我可以得到母爱,但有一些条件,和三年前他们给我开出的条件一样:用我的现实来交换他们的现实,将自己的见解埋葬,让它在大地中腐烂。

教育

但我和父亲之间的隔阂不仅来自时间和距离。它源于自我的改变。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父亲养大的孩子,但他依然是那个养育了她的父亲。